當掌聲響起 305張又懿

當掌聲響起      305 張又懿

  時間在詭譎的靜謐中緩緩流淌，僅僅數秒對我卻如一是技般永久煎熬。不遠處眾人等待的眼神是飛旋著凌遲的刀片，在我身上劈出看不見的露骨傷口，帶著想像中的惡意。冷汗滑落，滾過頸後的觸感被放大數十倍，眼前的鋼琴幻化為漆黑的龐然大物，黑白鍵如尖牙威脅著要將我吞噬……。

  「你的琴聲要放感情進去，不要只是照本宣科！」我的老師如是說過。然而平板而單調的琴聲仍舊不停的在狹小的琴室中迴盪，沒有李斯特的激情，亦沒有莫札特層層推進的情緒浪潮。直到我的第一次表演機會來臨，唯一有把握的仍只是僵硬規矩的音樂。隨著日期的步步進逼，我的緊張顯而易見，腦中幻想演出時各種出錯的場景更是讓我坐立難安，猶如芒刺在背。

  儘管心中百般不願，但該來的不會因為那天下大雨而請假。屋外碩大的雨滴奮力擊打玻璃彷彿正喧鬧著為何還不開始，屋內靜默而壓抑的氣氛表達同樣的疑惑。我深吸一口氣，伸出顫抖的雙手撫上光滑的鍵盤，強迫自己鎮定。一股莫名的怒氣突然自胸中竄起，我發洩似的狠狠砸下樂曲第一個音符，然後懷揣著憤怒的琴聲在這個空間內轟然響起，如困在籠裡的野獸齜牙裂嘴的衝撞。

  我憤怒自己彈琴時的懦弱；我憤怒周圍眾人平靜無波的眼光；我憤怒眼前死寂的鋼琴；我甚至憤怒窗外吵鬧不休的落雨。怒火在胸口燃燒，不知不覺延燒到指尖。最後的音符落下，我驀地收回踩住延長踏板的右足，本應繞樑的餘韻嘎然而止，於是屋內回歸寂靜。

  我舒氣，炸開的掌聲讓我愕然回頭。無神的眼被熱烈的視線替換，紛雜的掌聲充盈耳際──原來這便是掌聲響起時。